我们为阑尾刘解释,没有人相信。人们说他根本不会做手术,以前不过是拿病人做试验。
阑尾刘已经没有办法再在昆仑山上呆下去了,领导上决定让他复员。
那是一个奇寒的早晨,阑尾刘又穿上素白的手术衣裤,潇洒而精干。
“又有人要手术了?”我问他,心中为他高兴。
“是的。这是我在昆仑山上做的最后一例手术了。”他邯浑圆的睫毛很长的眼睛瞪着我,有一份诡谲,一份悲凉。
我冲他点点头。我见过他手术,他的确是极有培养前途的好坯,不过就要回到陇西黄沙弥漫的小村庄。
手术室门窗紧闭,房顶的烟筒冒出袅袅青烟,我知道铁玫瑰花变得淡红而柔软。
时近中午,阑尾刘还没有走出手术室。他操作一向迅速,从未有过如此延宕。我不放心,进门去看。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,捂着腹部,对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发呆,屋内炉火已熄。
“做完了?”我问。
“做完了。”他答。
“顺利吗?”我问。
“现在还好。”他很谨慎地说。我们同时想到了部长的阑尾。
“病人呢?”我问,因为一直未见人走出。
“在。”他简短地回答。
“在哪?”
“在这。”他指指自己。
我看着他缠着绷带的腹部,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预感。
“手术者在哪?”我追问。
“在这。”他又指指自己。
我看到地面上有一幅镜子,其上溅有点点血迹。
“你对着镜子,自己给自己动了手术?”我一字一顿地说,给他以足够的时间反驳,因为这大不可思议,眼前的一切征象又迫我做此结论。
“是。”巨大的体力与智力支出,使他身心交瘁,但这个字还是吐得十分有力。
我只在教授的讲课中得知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,医生可以给自己动手术。因为镜面中的一切映象都正好相反,这需要极高的技巧。
“这是真的吗?”我自言自语,不是不想相信,而是不敢相信。
阑尾刘蹒跚走到一侧,端过一个肾形弯盘,其中盛着一条干净完整的阑尾,新鲜得如同刚从地里掘出的小水萝卜。
“你为什么要这样?为什么要这样?”我用力撼动他的肩膀,又猛然松开。“这非常危险,你知道不知道?”
“我知道。我只是要向人们证明,我没有骗他们,没有!我切过的阑尾,能够装满一马车!满满一马车!”他的眼睛因为手术者的喜悦和被手术者的疲倦,闪着莫测的光芒。
“阑尾刘,你不应该走!你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!”我握住他的手。很凉,象昆仑山万古不化的寒冰。
“这屋里很冷。”他把手抽出来:“刚才太忙,我实在顾不上往炉中续柴。”
我挑了一坨有一千圈年轮的红柳根,投进镶有铁玫瑰花的炉子。炉火熊熊地升腾起来,看不见的热浪流光溢彩,象波动的水幕将我和他分隔而又包绕。
阑尾刘终于走了,他要我为他做一件事,证明他的阑尾确实被割掉了。这样,得到了七十块钱。
听说他用这七十块钱买了一套家什,后来成为家乡一名很有名气的骟猪匠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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