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和之前,中国虽然早有丝绸之路与西方沟通,包括穿越南中国海和印度洋、红海的海上丝绸之路,但是从事东西方贸易的主要是波斯人、阿拉伯人,很少有中国人。中华帝国固然有海纳百川、多元共处的文化包容,但农耕民族却缺乏主动向外探索、贸易、殖民的意愿。因此,郑和的壮举在中国历史上显得很突出,也可以说是一种十分偶然的、突兀的、非常态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件,无论它孤立看起来多么辉煌壮丽、波澜起伏,但在中国农耕文明的长河里,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扰动。
首先,蒙古人人主中原,把传统农耕社会彻底打乱。这些历史上少有的拒绝汉化的蛮族,一度曾要把汉人杀光,把田园变成牧场。他们嫌自己人少统治不过来,便把西域的色目人引进来,促成了欧亚大陆东西之间最彻底的文明整合,却把中原和南方的汉人压在底层,给了他们一百多年的屈辱。蒙古人大势过后,收拾残局的朱元璋竟成了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一位汉人出身的皇帝。但众所周知,他也绝非老实本分的农民。不过,作为一个有见识的皇帝,他总结传统江山社稷的经验教训,对内抑制消费主义的蔓延,尤其是官员的贪欲与腐败,对外实施禁海,防止外洋之民与内地游民、商人沆瀣一气,扰乱中央集权制的秩序。
其次,燕王朱棣把父亲朱元璋的继承人朱允坟赶下台,自己当上永乐皇帝,他已不需要父亲开国初期“高筑墙、广积粮、缓称王”的韬光养晦之略,他要把自己强大的实力推至远方,以强化边远地区稳定,便收回父亲“片板不得下海”的禁令,让郑和组织了空前的航海运动。他的基本意图并没有超出中国传统的观念,倒不一定真要追求一种君临天下的虚荣,去统治那些化外之民;只是因为传统社会的动乱及王朝的政权更替,经常与蛮族的入侵相关,他要让番邦来进贡,对自己表示臣服,不要在边境滋事,更休想问鼎中原。他的主动冒进,和父亲的被动谨慎,方式相反,目的却一样,维持大一统的农耕帝国的稳定。
第三,郑和本人是云南回民出身,祖父、父亲还去麦加朝圣过。这些回民大多是元朝蒙古人统治时期从西域来的穆斯林的后代,他们身上还有比较多的阿拉伯、波斯商人的传统。郑和自小了解西洋事务,明朝军队进攻云南时不幸被俘,做了宫廷里的宦官。但后来他在朱棣发动的政变中有功,他身上的才华体现的是元朝东西方大融合时期留下的遗产,也才受到重用。
最后,郑和的辉煌在中国历史上,命里注定只能昙花一现。这种旨在让外番臣服的政治行为开支巨大,几乎没有任何经济回报,带回的长颈鹿(被视为麒
麟)之类的珍禽异兽,只能博皇帝一乐。这等奢侈再富有的朝廷也承受不起。因此,朱棣一死,常态渐渐恢复,航诲事业难以为继,郑和本人也在勉强启程的第七次航行中死去。随后巨大的船队以及造船产业,连同相关的资料都被销毁。如果后来的历史没有另一种文明介入,如果没有海外一鳞半爪的记载做佐证,它恐怕就会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里。
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也十分偶然,而且直接看来,也没什么意义。一是,哥伦布航海本是瞎碰的。这位意大利航海家来到航海业发达的葡萄牙,在那里,他的水平有点业余。他一心想到东方寻找传说中的宝藏,因有非洲大陆的阻挡,便异想天开,要从西面航行去东方。当时欧洲人都相信地球是圆的,但专业的航海家知道,西行的路程太遥远,根本到不了彼岸。哥伦布却犯了两个本来要命的错误,一是他掌握的地球半径远小于实际半径,二是他相信了马可·波罗游记里夸大了的日本与中国的距离。于是,他坚信自己可以先到日本,再由日本到中国。他拿着自己的计划去找国王,当然没有人理睬他。他不甘心,又跑到邻国西班牙,经过一番周折,竟说动了航海经验远远不及葡萄牙的西班牙王室,获得了资助,便有了这场错误而伟大的“地理大发现”。直到他在贫困潦倒中死去,也不知道自己发现的是一个全新的大陆。他仍然坚持着他的第三个错误,以为自己到了印度,只是遗憾没能找到那里的宝藏!后来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才改正了这些错误。
二是,从当时的背景上看,即便哥伦布真到了富饶的印度或中国,西方似乎也没有太多好处可捞,因为当时他们穷得可怜,财富毕竟是人家的,弄回来是要付出代价的。贸易对航海家和商人有利可图,但当时整个欧洲生产力低下,鲜有拿得出手的东西,而东方香料、丝绸、茶叶、瓷器等高档消费品应有尽有,长期而巨大贸易逆差岂不压垮欧洲经济?尽管西方已经有了一些火器上的优势(这种优势与力学的发展有关),但他们要动用自古以来的殖民者和海盗抢夺这一招,也不一定能占太多便宜,毕竟东方的经济效率与规模是他们的十倍、百倍、千倍之多。郑和船队是毁了,万不得已时,戚继光们还会挺身而出的。 (责任编辑:陈冬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