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花白的眉毛很使人信任,我就把自己挣不到钱的苦恼跟他说了。
“喔,是这样。”他若有所思。
“我有一个主意,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干。”他沉吟了一会儿说。
我说:“您快说。”
他说:“你会唱聂耳的那支卖报歌吗?”
我说:“不就是啦啦啦啦啦啦,我是卖报的小行家……”
他说:“对喽,如果你愿意卖报,我可以替你把晚报批发来。每一张你可以得到5分钱。积少成多,这就是你的劳动所得了啊。”
我说:“好啊好啊。我以后就当一个卖报的小行家。”
老爷爷说:“那好吧。你先交我定钱吧。”
我一愣说:“什么叫定钱啊?”
老爷爷说:“你要多少晚报,我得前一天到邮局登记。定多少第二天就取多少,不兴翻悔。订报的时候就得交钱,这就是定钱。一份晚报两毛五,你要多少份,钱自己算。”
我想了想说:“我要100份吧。”
老爷爷咕噜一句:“心还挺贪。好吧,给我25块钱,明天下午3点到我这里拿报纸。不过可有一条,你不许在我这周围卖报。”
我说:“为什么呢?老爷爷?”
老爷爷生起气来:“你这个孩子看起来挺机灵的,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?我这么大年纪了,腿脚也不利落,没法挪窝。我也卖晚报,你要是在我这近旁卖,我的报纸不就卖不出去了?你跑远点,那边大桥底下,是个好地方。骑车的人到了那儿都习惯捏闸,你就拣那蝎虎的消息多吼它两嗓子,不愁没人下车买报。”
我看着爷爷花白的眉毛,觉得他又精明又可亲。
我从压岁钱里取出25块钱交给了老爷爷。那天晚上我拼命压抑着自己想说真话的愿望,竭力装作若无其事。我打算给爸妈一个意外的惊喜。
第二天下午,阴云密布。我给家里留了一个纸条,说我到九歌家去了,要他们别等我,夹着雨衣就跑出了门。
今天不会再拣到钱包了。我的眼睛再不会朝地下看,而是一直看着前方。
没想到老爷爷迟疑着不把报纸给我。“孩子,今天天气不好……”
“天气不好和报纸有什么关系呢?”我大不解。
“傻小子,天气不好,买零售报纸的人就少多了。我们是应该看了天气预报才下定金的,昨天我一看大太阳那么好,就把这事给疏忽了。你说定100份,我也没拦着你。我看你今天是卖不出那么多份了。这样吧,我只给你50份,剩下的由我来卖……”老爷爷长长的眉毛随着他的话,微微颤抖。
我的心一下子热辣辣地。一把抢过报纸,说:“老爷爷,您就放心吧。我一定会把报纸都卖出去的。”
天空已经有大而稀疏的雨滴砸下来,把包在最外面的报纸洇出一个个深褐色的椭圆。我赶忙把雨衣裹住晚报,抱着它往桥底下跑,好像它是我的小弟弟。
立交桥底下真是个好地方,风吹不着,雨打不着。骑车的人们一到桥下,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,是个兜售报纸的好地方。
“嘿,小孩,来张晚报。”一个戴眼镜的叔叔招呼我。
我赶紧给他拿了一张报纸,他递给我一张一块钱的票子。
“哎呀,我找不开。叔叔,你有没有零钱?”我把自己的钱包翻得像被抢劫过,还是凑不够零钱。
“这个票子不算很大啊,你为什么不预备零钱呢?”叔叔叹息着。
突然我心生一计,对他说:“要不您买两份报纸吧,这样我就找得开了。”
叔叔笑了,说:“这上面又没有我的文章,我要那么多相同的报纸干什么用呢?”随手放下了报纸,说:“那我只好到前面的报摊去买报了。”
我看着戴眼镜叔叔远去的身影,才知道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。
其实我家的储钱罐,肚子都快给胀破了。来不及后悔,又有新的顾客。幸好这一位备有零钱,我的被动局面渐渐改观。下班的人流涌了过来,有几次我居然被包围了。
“嗨,小孩,你倒是快点找钱啊,我都等了半天了!”
“你也不能光给那半边的人卖啊,我比他先来的,可你看,他买了报,骑出去都快有1里地了,我这儿还等着你拿报呢。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……”
“这张报纸都淋湿了,你得给我换一换。”
“你这钱找错了,还得给我一毛钱呢……”
我忙得一塌糊涂,但总算把大约一半的报纸卖出去了。我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,看了一眼四周。
不知何时,夜幕已经悄然降临,密密的雨帘已经变成青黑色,均匀细密地抖动着,撞击到水泥路面,反弹起灰白的雾烟。
一辆铁灰色的奔驰急驶而过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脚。
雨很大,立交桥地势低洼,水浪滔滔地汇集而来,我的四周几乎成了一个小湖泊。下班族的季节似乎已经过去,汹涌的自行车大军消失了,只有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急匆匆地往家赶。
他们一定是赶回家吃饭去的。我这样想着,肚子就咕咕地叫起来,好像里面潜伏着一群蛐蛐。
回家去吗?
不能!我不能回家。这不但是钱的事(我到现在连本钱还没有赚回来呢),还有我立下的誓言。
但是再在桥下等,希望渺茫。天越来越黑,买报的人越来越少。我要到一个资源更丰富的地方去。
到哪里去呢?
我思索了一下--到火车站去!那里什么时候都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的,想着就令人温暖。
我于是把剩下的报纸夹在腋窝下,穿上雨衣。塑料雨衣包裹着我,雨滴打在头顶上,好像在敲一只洋铁盆。
换了两次车,到了火车站。我这才想起,火车站的大门是要凭当日车票才能入内的。正不知如何是好,突然发现因为雨太大,把门的人也躲到一边去了,让我顺利地混了进去。
(责任编辑:陈冬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