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大早,黄明来医院找我,见面就说:“刘医生,老爷子牙疼好几天了,叫我来跟你约一下,想来看一看。”他说:“现在老爷子身体大不如从前了,下一趟楼,特不容易。”我说:“是啊!年龄大了,腿脚也不利索,这样吧,叫他别来回跑了,抽空我先去看一下,如果在家里能处理就处理了,再说了,好长时间没见到老主任了,也该去看看他老人家了。”
送走了黄明,我对护士说:“今天下班以前,你做一下准备,带一些简单必须的器械,明天跟我出一趟诊。”
星期四我休息,门诊上的事就不用操心了,上午,我带着护士小柳就去往黄主任家。
路上闲聊的时候,小柳问我说::“主任,我知道内科大夫出诊是常事,口腔科医生出诊,还没听说过。”我说:“是啊,牙科大夫很少出诊,主要是受到条件的限制,而且需要一些器材也不便携带,但咱们现在要去看的是我的一位老领导,年龄大了,住的又是七楼,他不方便。”
其实,像这样的出诊,对于我来说,并不是第一次,话既然赶到这儿了,我顺便再给你讲一下,我曾经有一次出诊的事,因为这一次出诊,给我留下的记忆特别深刻。
那是十年前,也就是2008年的一个冬天,原兰州军区司令部纪委副书记常维天,请我到他家出一趟诊,他告诉我说:“老伴儿在医院化疗了一段时间,病情很不好,现在医院让她出院,在家休养,可是吃饭成了问题,满嘴里就剩了几颗牙,而且还有一颗牙松动了,吃东西就挡,碍事儿,假牙也用不上,一咬就疼,饭也喂不进去,几天都不进食了,真愁死我了。我跑了几家医院,他们都不给拔,还有大夫教给我说:‘用手慢慢的摇,用舌头慢慢的舔,到时候就会脱落的。’扯淡!摇?怎么摇,手碰也不敢碰,还摇呢?舔,舌头还没舔上牙就痛了,还舔呢?真恨不得一把把它揪下来。”然后他接着又说:“刘医生呀,不瞒你说,老伴的时间可能不多了,熬不了几天了?但是,先把我整的快熬不住了,心里急啊!于心不忍呐,即便是走,也盼着她能吃上一嘴,喝上一口!这不吃也不喝的,遭老罪了。我知道,这风险大,谁也不愿意担这个责任,但是,你放心,我绝不难为你,不让你担风险,我签字,出任何问题,都没你的事儿,绝不让你担任何责任。”然后常书记又说:“刘医生,你一定要帮我啊!”
听了这一番掏心窝子地话,我心里也不由得犯起了嘀咕,给一个垂危病人去拔牙,而且还要上家里去拔,又没有必须的条件和应急的保障,这万一要是出了事情,虽然说是他签字不让担责,但是,事情往往不是说说那么简单。我非常理解同行医生推诿的理由,也知道医师注册及执业地点的规定和要求。再说了,现在我也已经从军区医院退休了,一旦有事儿,风险会更大,思之再三,必须慎重!还是婉言谢绝为好,可是话未出口,常书记像似看透了我的心思,说:“这次就是赖也赖上你了,千万不要再推辞了,我信你!”
老人焦急的心情,诚恳且带有央求的语气,以及对我高度的信任感,使我放弃了明哲保身的想法。想为患者而想,急为患者而急,告诫自己:“应该敢于担当,去,一定去!”
于是,我说:“行,您也不用签字保证了,我知道您的人品,即就是有事儿,您也不会为难我的,这样吧,您先别着急,稍事歇息,我马上给宋主任汇报一下,商量商量再说。”
因为以前没有这样的先例,为慎重起见,宋主任当即决定和我一块儿去…
宋主任叫宋全有,他是口腔科的权威专家,有非常丰富的临床经验。我们和常书记一同到了他家里,给常书记的老伴儿会诊。宋主任详细的了解了病情,仔细检查了牙患,然后对我说:“患者的病情虽然很危重,但是牙疾并不复杂,可拔!但要注意出血倾向。”并给我制定了严格的处置方案,因天色已晚,决定明天早上实施手术。
第二天,我背着出诊包又去了,军区大院七号楼三单元401室~常书记的家,进屋后,跟着他走到他老伴儿床前,看见有氧气瓶立在床的旁边,他老伴躺在床上,不时的发出呻吟的声音,虽然盖着被子也能看出人非常的瘦弱。她听见有人来,微微地睁开了眼睛,这时我才注意到,她微弱的眼神里,透出受尽折磨,倍受煎熬,那祈盼,那求生的欲望是那么强烈。病人脸色蜡黄,极度虚弱,我握起她的手,感觉那手是非常的凉,既使叫她抬一抬手,也要费尽全身的力气,我轻声地问她:“阿姨,您能坐起来吗?”她费力的往上挪动了一下身子,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:“这样行吗?”
我摸了她的脉搏,脉相很弱,50次/分,心率也慢,呼吸一长一短。量了一下血压84/52mmHg,但思维清晰,无意识障碍。
检查:A区3,松动ll度,叩痛,无溢脓。
处理:消毒,表面涂抹麻醉一次,又一次(prⅠmg)表面麻膏)麻醉后,想……
经会诊心里虽然有些底,但又一次看到这贫血般的脸色,心中突然又涌现出一连串的问题,出血的难题?渗血的问题?牙槽窝凝血块?创伤愈合?等这一系列的难题,越想越让我背后渗出了冷汗。
我寻思:上颌尖牙齿松动,但牙根儿长,根尖容易粘连,拔除时不能用挺子,更不能粗鲁的直接上牙钳,若误伤了牙龈和牙周撕裂,导致出血就难以控制,因为在这样的条件下,缝扎止血,条件都不具备。
刚开始时,我蹲着操作,头费力的仰着,觉得很不得劲儿,后来干脆左腿蹲着,右腿单跪着,这样操作起来相对比较方便,常书记在床的另一侧,给我打着手电,光线并不是很亮,我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,轻轻的用牙镊,顺牙周方向,旋转分离,细细的用探针向下延伸,顺势而为,用上牙直钳拔除,捏压止血,复原牙龈,放置止血海绵,消毒牙垫咬住,压迫止血,最担心手法粗鲁而造成出血,后果不堪收拾。终于,手术完毕,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。
“好了”我对常书记说“我现在再坐一会儿,观察20分钟,看看有什么情况?”老首长握住我的手,眼里充满感激之情…这时候,他什么话也没有说,我想他一定觉得,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。
临走时,常书记对我说:“我目前最大的愿望,就是能让她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,还能尝到米的清香,果的香甜,因此,要尽可能地创造条件,让她能吃一口就吃一口,能尝一下就尝一下,今天你帮了大忙,让我了却了一个心愿…”
说着说着,不觉着,就来到了暢家巷111号,这是兰州市离退休第四休养所,因为之前我来过,轻车熟路,就径直进了701室,这是黄主任的家。
黄主任叫黄德敦,广西人,88岁了。
他是著名的心血管专家,原兰州军区司令部门诊部的内科主任,1951年参军入伍,随后,进入第四军医大学医疗系学习,他曾经是兰州军区皮定均司令员的保健医师,我1975年就跟黄主任在一起工作,关系处的非常好。
进到家里,小叙片刻后,小柳就安顿黄主任坐好,拿出治疗盘打开,围上消毒巾。对我说:“好了,主任。”在护士小柳的帮助下,我仔细地检查了他的牙齿疾患,发现C区6残根,有补的痕迹,7残冠。然后对黄主任说:“塞牙和疼痛的原因,是因为食物分流不畅,我现在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,但要彻底治好,你还是必须要到医院来,我给你拍一个全景牙片,查清后再做进一步的治疗。”
他说:“好吧。”
经过简单的对症处理,老人非常高兴,一定让我多坐一会儿,跟他聊聊天,并且越说越有劲儿,特别是讲起他在军区工作时的那些趣闻轶事,更是滔滔不绝,如数家珍,而且又把他曾经给我讲过的~他和皮司令出差的那一件事儿,重新给我又讲了一遍。他说:“那一年,总参李达付总参谋长来兰州视察,皮司令陪同李达付总长去酒泉,在训字第20训练基地,视察完毕,准备返回兰州。从基地到机场大约百十公里,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。大家刚坐上车,准备启程,只听见保卫干事小苏说:“首长的洗漱包忘拿了,请稍等一下,我马上去取。”皮司令说:“出发!你拿后自己赶过去。”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,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。
临别时,我说:“黄主任,咱俩照张相。”黄主任说:“好啊!那我可得收拾一下,刮刮胡子,换件衣裳…”
我望着他的背影,心中暗自感叹,多么朴实,认真的老人啊!
我再一次叮嘱他,星期天一定叫儿子陪他到付家巷社区卫生站来。并且又告诉他:“您其它牙齿尚好。根据世界卫生组织(WH0)牙齿健康评定标准;(8020功能牙)就是80岁以上的老人,口内存留20颗牙齿,就视为健康。您已经达标了,我祝您健康长寿,寿比南山!”
“谢谢!我虽然上了年纪,但一时半会儿,马克思还不要我,也就不比什么南山了。过好每一天,就是南山!”“您说的好!健康就是南山。现在生活多好呀!对,咱们都珍惜每一天…”
我们愉快地离开了黄主任的家,在出诊回来的路上,一直还在想黄主任刚才说的话:“过好每一天,就是南山。”
是啊!这是一句多么简单而寓意深刻地的话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