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山上冲下一道融水,一头扎进塔克拉玛干沙漠,形成了玉龙喀什河。骆驼刺闻到水汽的味道,便聚到河边扎下根来,贴着地面一簇簇地生长,像一群在河道上饮水的刺猬。
没人知道巴克墩村的先民来自哪里,或许他们就像那些骆驼刺的种子,在沙漠里遇到了玉龙喀什河的水湾湾,便也扎根定居下来。
在新疆和田地区,人们被昆仑山和塔克拉玛干沙漠挤压在几片狭小的绿洲中。巴克墩村却是“超脱者”,因为它选择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“蜗居”。驱车离开和田县城沿着玉龙喀什河流北行,途经沙漠公路、县道、村路,100多公里后,半月谈记者一行便来到了这里。
工人在巴克墩村附近修水渠郝昭摄
话说从前
一路上,漫天风沙,车身颠簸。然而,那无边无际的黄沙和连绵不绝的胡杨红柳,能冲去劳顿,让记者满脑子只有对这大漠小村的无尽遐想。进村那刻,记者便更真切地感受到大漠与河流的博弈,以及这里的人们筚路蓝缕、以启山林的顽强。
“巴克墩”的意思是“林间高地”。村里老人麦麦提明·吐尔地告诉半月谈记者,他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。曾经,眼前的一汪河水、一片胡杨,就是生活的全部;河坝上的几株枣树、林地里的几只牛羊,就是村民们的所有指望。
红柳枝做“骨”,黄泥巴做“皮”,以此搭建的“篱笆房”是村里老人共同的记忆。喝水要到几里外的河里去挑,而且在河里打水要有技巧。
“水桶要在水面上不停地滑动盛舀,千万不能让桶入水太深。”麦麦提明·吐尔地说,这里的河水含沙量太大,桶入水稍微深一些舀出来的便是泥浆,没法喝。另外,每天挑水还要赶早去,因为村民家里储水能力有限,一天过去了,孩子们还有牛羊都在“嗷嗷待哺”呢。
“上世纪80年代之后村里才通了路,从此不断‘更新换代’。那之前基本没有路,出行全靠两条腿。村里人没遇大事谁会去县城呢?”麦麦提明·吐尔地回忆说,年轻时候有一次进城买种羊,他怀里揣着馕饼,沿着河岸往县城方向走,饿了就喝河水啃干馕,困了就在胡杨林里休息,三天三夜才赶到县城。
十年巨变
村民们说,村里真正发生巨变就在最近这十来年。“那真是天天干工程,眼见着抗震房修了,清澈的自来水入户了,网络通了,卫生室也翻新了。”村民艾则孜·依明托乎提说。
村里的小学是巴克墩村建起的第一栋楼房。这里像城里学校一样开设了书法班、舞蹈班等,还有网络教室,校园成了这些大漠娃娃沟通外面世界的驿站。如今,村民已全部住进抗震安居房,冰箱、电视、洗衣机等家电成为这个大漠小村家家户户的标配。篱笆房彻底定格为老照片上的光影日记。
从高空鸟瞰,连通巴克墩村的道路和防渗渠网络也在扩张。开春之后,巴克墩村外一直有工人操作着压路机、装载机拓宽路面,紧张地忙碌着。努尔·西尔扎提是附近村落的农民,过去5年中,他一直在当地做防渗渠建筑工,“工程哪年都没停过,渠通后当年就能供水”。
更令人振奋的是,村民们在家门口有了班上。那是在脱贫攻坚战打响以后,自治区团委派驻的工作队来到这里,把小辣椒做成了大文章,还让父老乡亲学会了一个新词:农业工人。
“常见的泥土,在这里却是无比金贵。”驻村工作队队长修晓霖说,村里戈壁广袤、耕地稀缺。为了甩掉贫困的帽子,那时候全村老小齐上阵,和施工队伍一道,把村旁的沙漠一点一点“搬”走,把营养土一车一车迎回来。为了防风沙、增效益,修温室大棚成了村民的首选。经过多年建设,现在已有150座温室大棚陆续投入生产。3月的和田县春寒料峭,反而衬得温室中辣椒嫩苗分外娇艳。
大棚不远处,车间的机器在轰鸣。这里是村民共同建设的辣椒生产加工合作社,艾则孜·依明托乎提是这个合作社的负责人。他说:“色素辣椒可以在村里实现初加工,确保合作社的利润最大化。”
修晓霖说,眼下辣椒育苗、种植、加工、销售全产业链已经形成,大棚种植、秧苗销售、合作社生产线都需要劳动力,全村200多常住户基本都加盟了辣椒产业,2022年户均收入近4万元。
图尔迪妮萨·图尔荪托合提在招待顾客郝昭摄
追赶潮流
村里有了产业、生活有了奔头,人们的钱包越来越鼓,年轻一代也不再念着种大枣、养牛羊这些“靠天收”的老路。眼下,怎么创新、如何赶上潮流,成了年轻人的致富新话题。
“00后”图尔迪妮萨·图尔荪托合提于2022年底在村里开了第一家“西餐店”,“Welcome”字样的招牌是小店最鲜亮的名片。一迈入她的店铺,便能感受到浓浓的都市风。薯条、汉堡、炸鸡、可乐……摆满了橱窗。从后厨到吧台、从装修风格到器具陈设,都与城里的店面一模一样。“现在是试营业期,每月收入5000元左右。以后收益多了,我想在十里八乡都开起分店。”她说。
“我家是全村首富。”19岁的夏木西努尔·吾甫尔麦麦提很是自豪。家里即将开张的第二个超市是她自信的本钱。不过作为“少东家”的她也心存忧患,因为她闺蜜要开的妇女保健店已进入最后装修阶段。“这几年村里人的想法变化太快了。城里流行什么,村里也跟着很快流行起来。超市已经‘过气’了。她这个店很时尚,一定会更赚钱。”
麦麦提明·吐尔地老人依旧在家门口踱步眺望。他说,今天儿子要从县里开车过来,接他进城下馆子。“其实我不愿意去,辣椒等我浇水呢。还好就两个小时的路,来回方便……”他嘴上说不情愿,但脸上始终挂着笑。新华社半月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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